当然,出现今天高校债殇的诱因,并非高校单方所为所愿。“这是高校、银行、政府各有期待、共同作用的结果。”全国人大代表、华中师大教育学院教授周洪宇告知本刊记者。从高校而言,扩招后急需扩大规模是寻求银行贷款的因素之一,而教育“211”和“985”工程确是高校扩建的诱因。“211”是指中国在21 世纪要建100所“高水平的大学”,“985”是指1998年5月江泽民同志在北大调研时,提出中国要建若干所“世界一流大学”。周洪宇说,现在这类一流的大学全国已建35所。 教育部门对这些“工程”有评估的硬指标,每个学生要占一定校园面积,每个专业达到一定招生量,达不到硬指标,一些专业将被停招。故此,学校就不断圈地、扩张、合并、改校名、建大学城。对于高校建楼的“突飞猛进”,前任复旦大学校长、现任英国诺丁汉大学校长杨福家称其速度是高校发展史上的“世界第一”。 而此时的银行,存多贷少,给国企的贷款因效益低下形成呆账。正当他们“山重水复疑无路”不知把钱贷给谁的时候,突然发现高校是个“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好去处,于是给高校的贷款也就格外大方。2001年左右,仅工商银行就签下超过100亿元的银校合作协议。一些商业银行给知名大学的授信额度达到了50亿元。一名工行知情人士说:“银行找个好客户不容易,当时资金流动过剩,银行存款不能空转,贷给大学,总比中小企业平均风险小得多。” 对于银行的这个做法,长期关注中国高校改革的亚洲开发银行北京代表处副代表兼首席经济学家汤敏表示“不敢恭维”。他对本刊记者说:“形成高校的债务,银行要负最大的责任,任何客户向银行提出贷款,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关键是银行如何审核把关。”不过,看着银校之间的“友好合作”,地方政府也“心情舒畅”。因为高校获得贷款,既弥补了政府对教育投入的不足,高校大楼尤其是大学城的兴建,又拉高了当地的GDP(因为众多的投资者是地产公司,他们“虚”做教育 “实”做地产),政府业绩显而易见。 周洪宇总结说,在银企双方共有需求的情况下,高校把银行当成“取款机”,而银行则把高校的扩张视为自身发展的“良机”。可对高校而言,毕竟是取款容易还款难,现在,巨额负债不仅影响高教改革的总体部署,也直接危及目前高校的教学质量。当高校背负巨债盖起一座座雄伟大楼的时候,其教学质量并没有随之提升。近年来,高校教学暴露的诸多问题,譬如学生素质下降、学术风气浮躁等已经成为社会议论的焦点。 中国一跃成为教育大国,但毕业生就业难也是事实。据团中央学校部和北大公共政策研究所联合发布的“2006年中国大学生就业状况”调查报告显示,截至去年5月底,2006年毕业的本科生中,有50.19%的毕业生未能找到工作。前些天,媒体披露了广东高校毕业研究生的就业率首次低于本科生,甚至专科生。这是为何? “即便有再多的理由,最重要的一条还是与毕业生的质量有关。”福建省省委党校副教授谢国财强调。是什么原因影响了教学的质量?他向本刊记者解释说:在建设世界一流大学的“政策指挥棒”指引下,不少高校急于求成。而学校的学术水平、人文精神则是无形且不可一蹴而就的;于是高校争相进行固定资产投入、不计代价不问实际地引进院士或招揽名人。这些有形的部分只要肯花功夫、肯花钱就能完成。 “校区建设得再豪华、规模再大也不能与高质量的大学划等号,相反,往往会像一些国有企业,越大摊子越烂!‘大师’也不是指在外面千方百计挖过来一两个专家,甚至聘几个‘挂名’教授,而应该是能够融入本校,形成特有的集体认同感,形成一个特定的有文化内聚力的高校专家集体。”谢国财感慨道。 更为甚者,有的高校师生比高达1∶40,超过合理比例两三倍,出现了几百个学生同时上课、几十个人一起做实验的场面,不少研究生一年内甚至见不到导师一面。近年来,中国几乎成为论文的制造工厂,据国外专家评论,真正有学术价值的论文十分鲜见,发论文交版面费已是公开的秘密,甚至出现为赚版面费而办学术刊物的“中国特色”现象。身为福建师大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的孙绍振,曾就打破全国统一高考体制,改由各省命题而力谏教育部并被采纳。对于现今高校的教学质量问题,他有切身感受。 他告知记者,从宏观上来看,数量的剧烈增加,以质量的降低为代价,这里有规律性的因素,也有人为因素的积重难返。例如,在领导思想上,在“211”和 “985”的推动下,各大学在学位点建设上展开了激烈竞争,其指标在学术研究方面是硬性的,而教学方面则是软性的。因而在学术研究方面的投入和奖励,包括物质的和精神的,远远超过了教学。 孙绍振直言教育部的所谓高校本科教学检查太过形式主义,对教学质量不但没有促进,反而造成许多干扰。在管理上,教学评估往往是领导层暗箱操作。不称职的老师没有压力,优秀的教师得不到充分肯定,有时甚至颠倒黑白。当然,教学效果的评价是一个比较复杂的事情,难免有偏差,问题在于长官意志决定。其实,最能说明问题的是学生的评价,但许多大学每年进行的学生对教学的评估结果却是保密的。在学生中的口碑不好的“优秀”教师,屡见不鲜。 事实上,国际经验已经证明,在由精英教育转向大众化教育的过程中,数量与质量的矛盾极易凸显。高等教育大众化绝不仅仅是量的增加,更应该有质的提高。高校不能以牺牲教学质量为代价来换取规模的扩张。高校改革,“高收费”同样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以下几条“学费催命”的新闻,曾经震撼全国,令人揪心。 对于锦州高等师范专科学校学生孙大明而言,5308元学杂费等同于“催命符”。2004年8月2日,孙父孙守军喝农药自杀。他留给儿子的遗书是:“我儿……我没有能力让你上学,没有脸对你,只可以用我的死向你谢罪。” 2003年6月8日晚,央视播放了一个专题片----《贫困生:越过学费这座山》。节目里陕西榆林农民景统仕家徒四壁,在女儿景艳梅被东北师范大学录取后,为了凑足一万元的学费,连续数天外出借钱,无功而返。景统仕又到当地派出所等政府部门求助盖章,证明其家境困难以方便女儿申请学校困难补助,无奈章也未能盖下,于是喝农药自尽。 同样在陕西,宝鸡“下岗”工人丁平良,在得知儿子丁炜考上上海复旦大学后,向其老板讨拖欠工钱凑集学费不得,跳楼自杀。今年1月11日,在福建永安市南门某出租房内,发现一具半裸女尸。死者张某是个43岁的卖淫女,因嫖资争执被嫖客所杀。据警方调查发现,张某的丈夫是搬运工,在泉州一大学念书的女儿一年学费将近2万,小儿子在读小学,她自己患有卵巢囊肿,“接客”收入主要用于负担孩子的学费。 面对这些心酸的新闻,周洪宇教授分析:“高校培养学生涉及成本的分担问题。很多的中专学校一夜之间升格为高职高专,进大学的门槛低了,原先的中专生成为大学生,学生就开始支付不了大学的成本了。同时,由于政府投入不足,高校的成本迅增,收费也就水涨船高。” 但对高校发展的“速度问题”,周洪宇提出要有一分为二的看法,因为“不扩张,满足不了人民群众对教育的需求,盲目扩张,其速度超过了我们经济和心理的承受能力,必将产生负面问题。 华中科技大学兼职教授、全国人大代表洪可柱认为,“按道理说,教育是改变农村孩子贫困现状的上升之路,为什么反而会因教致贫、因教返贫?说明目前我们的贫富差距还很大,教育还没有兼顾弱势群体。因为教育花费高,所以上不起学;因为上不起学,所以没有知识,没有技能,所以挣不到钱。‘教育公平’是缩小贫富差距的首要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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