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出版的《我的千岁寒》,其主干部分看上去像是一部影视剧的分镜头脚本,大概是肥皂剧看多了的缘故。凭着他一张“京片子”,要把对话写得有声有色,并非难事。张艺谋拍《满城尽带黄金甲》或冯小刚拍《夜宴》,没有请王朔去写台词,肯定是一极大的失误。在他早期的作品(如《千万别把我当人》)中,就可以看出,王朔有超强的对话能力,绝对是写相声的好材料。但相比之下,他的叙事能力却大为逊色,仅在《动物凶猛》中表现出不同一般的叙事技巧。叙事上的必要的总体性和完整性,与王朔的破坏性人格和暴力化的话语倾向是格格不入的。他喜欢盘桓在破碎言辞的废墟之上,炫耀自己的花言巧语,用强硬的京腔,把故事的残垣断壁敲打得嘎嘎作响。单纯的诉诸听觉的快感是不错的,却与他在书中所标榜的哲理性相去甚远。以致在他表达得筋疲力尽的时候,就会弄出一些不着边际的东西来充数。《妄想照进现实》、《与孙甘露对话》诸篇,就明显是为了凑数的。 王朔说张艺谋是“装修大师”,我倒觉得这个光荣称号他完全可以用来自我表扬。这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却挖空心思把自己的混世原则变成一种哲学。或许惮于没有哲理的支撑,在公众面前缺乏有效的精神慑服力,王朔在新书中扯来《六祖坛经》、《金刚经》等佛教经典,为自己的精神门面镀金,把一间草寇的茅屋装修为一座辉煌的经堂。但歪嘴子念经,总是让人满腹狐疑,里面哼哼呀呀地念的全是歪经。《唯物论史纲》即是一篇自作聪明的歪经。用陈词滥调充当至理名言,用机巧的俏皮话冒充智慧,把各种各样残缺不全而又似是而非的知识碎片,胡乱拼凑在一起,看上去倒真像佛家游方僧的“百衲衣”。不错,“百衲衣”式的哲学符合草根大众的生存智慧,是实用的,同时也是低姿态的。而王朔对“百衲衣”哲学的自以为是的炫耀,则是文人式的劣根性,甚至还包含了市侩式的功利心。 毫无疑问,王朔是一个把“话语暴力”由红色转变为灰色和黑色的关键性的人物。由于其间隐含的或多或少的反叛性,王朔的言论被知识界一厢情愿地解读为以特殊的方式进行反抗,并常常与崔健的摇滚乐相提并论。但倘若细加辨析,就不难发现,这个佯狂的骂客,在其放浪形骸的言行背后,隐藏着不易察觉的对利害的精打细算。他所抛出的砖头,虽然砸得狠,但对象要么是死者,要么是些徒有虚名的书生。面对真正的强者,他从来是谨小慎微地规避,甚至对某种极端者的精神偶像,显出一副讨好的样子。从这个意义上说,王朔正是犬儒时代精神市侩的最高代表。更为怪异的是,他把佛陀的普济众生的精神,跟某种无赖的暴力哲学混在一起,调配成一杯刺鼻的混合液。这种制剂或许有强烈的精神致幻作用,可以产生自我膨胀和飘飘欲仙的欣快感。但它只是一种幻觉。一旦幻觉过去,只会觉得更加无聊和空虚。(作者系同济大学文化批评研所教授)- “我就一京油子” 看王朔上海“舌战群雄” 无论阅读他的书,还是听他说话,都会进入一个王朔制造的“场”,说“被唾沫淹死”可能太过夸张,可是他的这个“场”确实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撰稿/钱亦蕉(记者) “聊天是我强项呀,是我的主要娱乐。”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王朔一人,舌战几十家媒体的文化+娱乐记者,游刃有余,如入无人之境。感觉就像儿童游艺机里面的“敲榔头”,哪儿冒一脑袋,就管哪儿敲一下----哪儿出一声儿,他就“灭”哪儿,见声灭声,枪枪命中,无一脱靶。正为他的表现惊诧着哪,忽闻“聊天乃娱乐”之说,才知道咱众人今儿是陪王大师娱乐来着,只是顺带各自完成了写稿的任务。 王朔说:你们都是文化记者吧,我和文化记者还愿意聊,娱记不行。他不知道,这年头,文化、娱乐都不分家了,全民娱乐。谁让他一出马,就替人娱乐明星打官司呢?注定了这次复出再也脱不了“娱乐”的名义。 4月1日,愚人节,王朔的新书发布会在上海最贵的私人会所星公馆内召开。王朔一出场就有惊人之举。台上原先摆着一张皮制的古典沙发椅,主办方原想让他坐那儿好好聊,谁知道王朔不乐意了,说我一人坐在上面,你们都在下面站着(当时他一出来,前面的媒体都站起来了),这不行,那我也下来吧。于是他便也走下台,站在“人民”中间,拿一话筒,摆开了聊天的架势。本来以为他就站那儿聊,聊不长,谁知我们都累了,他还“欢蹦乱跳”着呢,说着“你们都没问题了吧?怎么没声了?聊够了吧?”一副小孩游戏胜利后的洋洋得意。 在根据《六祖坛经》而写的小说《我的千岁寒》中,王朔写惠能出场说法,面对台下一千多民众,“臊了”,因为“人一多就起急”。“为什么人一多,称赞我,我就严重不舒服,只能忍受五分钟----这五分钟臊眉搭眼,过了五分钟,对方话头再不收,心里就翻脸了。”“翻脸后心理处于临战状态,最大的渴望是眼前这称赞变成敌视,不礼貌就发生了。”现在,王朔面对的也是台下的人群----主办方邀请的和未邀请的从各地赶来的记者,可我想他不会“起急”,“臊”那是他刚出道那会儿吧,现在他百炼成精了。但是后面这一段微妙的心态,私以为还是跟王朔自己挺像的。 就如同他的新书《我的千岁寒》一样,他的聊天也是“语言乌托邦”。王朔用北京白话来写历史、写经,是个尝试,话语极端膨胀。无论阅读他的书,还是听他说话,都会进入一个王朔制造的“场”,说“被唾沫淹死”可能太过夸张,可是他的这个“场”确实压得人透不过气来。他说,“我就一京油子”,谁敢跟他 “单挑”呀,他啊,还真适合“群聊”----车轮战。 王朔能“侃”,他说侃大山应该是这个“砍”,而不是“侃”。所以呢,王朔聊天,好像也暗藏把大刀,聊着聊着,冷不防就朝某某人“砍”去。不是都说他攻击性强吗?王朔说了,“你们为增加发行量找我聊,还不是我聊得有杀伤力吗?”不过,王朔也知道自己,聊多了,会“没谱”。可现在他与媒体是共生的关系,他爱聊,媒体也需要他聊,哪能说停就停呢? 王朔说,我的书,现在出,10年后出,其实都一样,20年后谁也见不着谁了。这是我的谢幕演出了。人不看怎么上台,而看怎么走下场,要好好下。如果真是这样,那就让我们原谅他一时的口是心非、一时的目空一切、一时的咄咄逼人吧。现在,全中国媒体都记着这个圆圆脑袋的说话大师了,连带他那仰着头、露着牙、特别的呵呵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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