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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秦可卿之死
李利/文史長廊 |2005-0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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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提要〗曹雪芹通過細節的描寫,闡明了他對秦氏之死的態度,他理解秦氏的心情,同情秦氏的處境,更怜惜秦氏的死:一個風流多情、美麗善良的女子,竟喪身于賈府的衣冠禽獸之手。

〖文章正文〗

論秦可卿之死

《紅樓夢》第五回中,對于秦可卿的判詞是:“情天情海幻情身,情即相逢必主淫”,其畫是“高樓大厦,有一美人自縊。”脂批説原第十三回回目為“秦可卿淫喪天香樓”,又云:“老朽因(秦可卿)有魂托鳳姐賈家后事二件……其言其意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雪芹)删去。”故后人多以為曹雪芹對秦氏是持批判態度的,“淫”是秦氏的主要特點,她的死是罪有應得。然而,依我之管見,事實并非如此。

自然,從曹雪芹為秦可卿寫的判詞中,我們似能覺得他的批判態度,但雪芹為李紈、惜春、探春和妙玉等人所寫的判詞中不也充滿了諷刺意味儿嗎?“桃李春風結子完,”“枉与他人作笑談”;“勘破三春景不長,” “獨卧青燈古佛旁;”“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運偏消;”“欲洁何曾洁”,“終陷淖泥中”;就連寶釵和黛玉的判詞何不也是譏言誚語:“可嘆停机德,堪怜咏絮才”。因此,我們并不能僅憑“太虚幻境”里的一首判詞,就去斷言善以“假語村”言將“真事隱”的雪芹褒甲貶乙。况且雪芹邃借警幻仙子之口來釋 “淫”之含意:“淫雖一理意則有别”。并强調寶玉是“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輩推之為‘意淫’”,“惟心會而不可口傳,可神通而不可語達”,故而“將吾妹一個乳名兼閏美字可卿者,許配于汝。”由此可見,秦可卿判詞中的“淫”者,應為“意淫”也,或寓秦可卿為嫵媚多情之女子,而“嫵媚多情”豈非女子之美妙?

但雪芹為何又删去了与判詞及畫中相對應的“秦可卿淫喪天香樓”一回的回目呢?從脂批中我們可知,是畸笏叟因“悲切感服于秦可卿”,“魂托鳳姐賈家后事二件,”才以長輩的身份“命芹溪删去”的。然而,從現存版本中可見,曹雪芹表面上雖接受了這一建議,删去了“四五頁”,但實際上仍在書中留下了蛛絲馬迹,以讓人們從字里行間窺見“廬山真面目”。這正説明畸笏叟并没真正理解雪芹的創作本意,以為雪芹對秦可卿持的是批判態度,讓其“姑赦之”。其實,雪芹正是要通過秦氏“淫”死之表象來反映她“强死”之悲劇―――反把其美好的和有价值的東西撕破了給人看,以達到展示賈府統治者的精神空虚,道德敗坏,揭露其腐朽性之目的。

那么秦可卿的美和价值表現在那里呢?

首先,在賈母心目中,“秦氏是個极妥當的人,生的裊娜縴巧,行事又温柔和平,乃重孫媳中的第一個得意之人。”有人會説,賈母乃賈府中封建勢力的總代表,她贊美的人未必就是好人。那么我們再看看秦氏在賈府下層――被壓迫階級――人們心目中的形象如何。在第七回中,周瑞家的見了香菱,很是喜愛,“因向金釧儿笑道:‘倒好個模様儿,竟有些象咱們東府蓉大奶奶的品格儿。’”那香菱乃是甄士隱之女,浪蕩公子薜蟠為得到她曾与人打過人命官司,可見她是“生得不俗”,周瑞家的又拿她去比秦氏,秦氏之美也就可想而知。賈寶玉在賈府中可以説是能為所欲為的,但“意欲邃去看戲取樂,又恐扰的秦氏等人不便”,作罷;“眾人因素愛秦氏”,就連見了她兄弟秦鐘也都愛屋及烏了;秦可卿死后,“那長一輩的想他素日孝順,平一輩的想他素日和睦親密,下一輩的想他素日慈愛,以及家中仆從老小想他素日怜貧惜賤,慈老愛幼之恩,莫不悲嚎痛哭”,“摇山振岳。”至此,秦氏美之价值足見矣!

那么秦可卿又是怎么的呢?

是病?“病得也奇,上月中秋邃跟着老太太、太太們頑了半夜,回家來好好的,到了二十后,一日比一日覺得懶,也懶得吃東西,”找大夫瞧了,有的説是喜,有的 “又説并不是喜,”好不容易請到個張太醫,也未珍出個名目“大奶奶是個心性高强、聰明不過的人,聰明忒過則不如意事常有,不如意事常有則思慮太過,此病是憂慮傷脾,肝木忒旺,經血所以不能按時而至。”這就奇了,好端端的一個蓉大奶奶有何憂慮,并且憂慮得又如此之甚呢?從上述可知,秦氏在賈府上下是深得人心的,她病之后,一貫以禮儀為治家之根本的賈府居然也容得她“不拘禮,早晚不必照例上來。”尤氏更告誡賈蓉:“你不許累他,不許招他生气,……他要想吃什么只管到我這裏取來,倘若我這裏没有,只管望你鏈二嬸子那里要去,倘若他有個好和歹,你要再娶這么個媳婦,這么模様儿,這么性情的人儿,打着燈籠也没地方找去,”賈珍更是為儿媳的病四處奔波、情醫,面帶郁之色”,“心里着實着急;”就連秦可卿自己也説:“這都是我没福,這様的人家公公婆婆當自己的女孩儿似地待,嬸娘的侄儿雖然年輕,却也是他敬我,我敬他,從來没紅過臉儿,就是一家子的長輩同輩之中,除了嬸子們倒不用説了,别人也從無不疼我,也無不和我好的。”由此説來,張太醫的珍斷豈不純屬痴人妄言?秦可卿憂從何來?但仔細一看,問題便出來了,上述秦氏的話是她“拉着鳳姐的手,强笑”着説出來的,其誠意也就令人怀疑了,并且在鳳姐安慰她時,她又説:“任憑神仙也罷,治得病治不得命,嬸子,我知道我這病不過是挨日子。”這就問題嚴重了,秦氏竟絶望到斷言神仙也治不得她的命的地步!那么倒底是什么因使秦氏這様憂心重重,以至憂郁而死呢?

《紅樓俠話》載:“秦可卿与賈珍私通,被婢撞見,羞憤自縊死的,”邃指出“婢者,即是寶珠和瑞珠。”而現本中亦存有“秦氏之丫鬟名喚瑞珠者,見秦氏死了,他也角柱而亡”和“銘旌上大書:奉天洪建兆年不易之朝誥封一等宁國公冢孫婦防護内廷紫禁道御前侍衛龍禁尉享强壽賈門秦氏恭人之靈柩”等細節。“享强壽”,意為壽命終于强健之年。《左傳》文公十年載:楚國一巫者對楚厲王和子玉、子西説:“三君皆將强死。”唐代孔潁達疏:“强,健也,無病而死,謂被殺也,”后晉楚城濮之戰,子玉子西戰敗,子玉自殺,子西“縊而懸絶”。而秦可卿的喪駕銘旌上竟書“享强壽,”可想秦可卿之死确屬非正常死亡。焦大耍洒瘋時又“越發連賈珍都説出來,亂嚷亂叫説:‘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爺去,哪里承望到如今生下這些畜牲來!每日家偷狗戲雞,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看來秦氏与賈珍私通是确有其事了。既然如此,秦氏當是個亂倫淫婦,其死當是罪有應得,我們更不必細細究查,論其生死了。

可我以為,書中表現的秦氏与賈珍私通關係僅是表面現象,我通過瞭解秦氏的出身和性格,分折她對這种私通關係態度,才能瞭解到她内心世界,知道她為何憂郁而死,看到她的命運悲劇之所在。

從第八回中,我們可以知道,秦可卿的父親“秦遽現任營繕郎,年近七十,夫人早亡,因當年無儿女,便向養生堂抱了一個儿子并一個女儿,誰知儿子又死了,只剩女儿,小名喚可儿,長大時生的形容裊娜,性格風流。(此可謂意淫也),因素与賈家有些瓜葛,故結了親,許与賈蓉為妻。”誠然,秦氏在賈府很得寵,但她的得寵并不是憑借于好風力,而是靠自己的花容月貌和處處小心。其養父秦遽~shit過是營繕郎,并且年事已高,“宦囊羞澀,”為儿子秦釧(后生)上學籌辦二十四兩束修邃得“東拼西凑,”秦鐘入學后,因“不甚寬裕,”邃得賈府“助他些衣履等物。”老父弱弟,無錢無勢,這就是秦可卿娘家的狀况。而賈府呢,“上上下下都是一雙富貴眼睛,”這就使秦氏面臨着她的“蓉大奶奶”的地位与她娘家的家世不相稱的問題。那年月那些公子王孫,“那一個不是三房五妾,今儿朝東,明儿朝西,娶一個天仙來也不過三夜五夜,也就撂在脖子后頭了,甚至于怜新棄舊,反目成仇的多着呢!娘家有人有勢邃好,要是娘家無人無勢人家欺負罷了。”因此,秦氏自知“蓉大奶奶”的位置并不象鳳姐的“鏈二奶奶”的位置那么靠,這就决定了她一進賈府,憂慮便象影子一様跟隨着她了。她事無巨細,處處小心,好不容易成為賈母重孫媳中“第一個得意之人”。她“生的裊娜縴巧,行事又温柔和平,”而且“會行事儿,”宁府賞花“一時寶玉倦怠,欲睡中覺”秦氏便忙笑道:“我們這裏有給寶叔收拾下的屋子。”為了使寶玉睡得滿意,她意顧不得“叔叔往侄儿房里睡覺”的忌諱,讓寶玉睡到自己的卧房里。安置寶玉睡下后,她也没忘記下人們,“便分咐小丫鬟們好生在廊檐下看看猫儿狗儿打架,”宴宁府寶玉會秦鐘,秦可卿囑寶玉:“寶叔,你侄儿年小,倘或言語不防頭,你千万看着我,不要理他;”鳳姐初三那天去宁府,秦氏已抱病在身,猶“强扎掙了半天,”直陪到鳳姐回去;她病重之日“大夫們”三四個人一日輪流到有四五遍來看脉,”秦氏均甘冒着凉添病的危險,“一日換四五遍衣裳,坐起來見大夫”,此可見秦氏細緻和要强之心。但她的這种細緻和要强并不是為了与人爭一高下自己能“平平穩穩” 地過日子。她不象王熙鳳那様爭權奪勢,老謀深算,也不象林黛玉那様偏狹任性,喜怒于色。她的言談帶,行事恭謹,正反映了她内心深處的憂慮之情。

秦可卿的“裊娜縴巧,”“温柔和平,”使她獲得了賈府上、下的疼愛和器重,也給她帶了最大的憂慮和不幸。我們知道,賈珍賈蓉父子都是玩花弄柳的衣冠禽獸,秦氏死后,賈珍又多次与尤三姐等“挨肩擦臉,百般輕薄”最后被尤三姐戲弄得丑態百出。所以,娘家無人無勢的秦氏,生的越“裊娜縴巧”,行事越“温柔和平”,就越使賈珍垂涎三尺,恨不能即刻枕席,而秦氏在宁府的地位和威望又恰恰是系賈珍夫婦的歡心之上。璜大奶奶聞説秦鐘欺負了自己的内侄金榮,便“怒從心上起,”驅車去找秦氏,“叫他講講這個理,”可一見尤氏對秦氏愛如已出,“那一團要向秦氏理論的盛气,早嚇的都丢爪洼國去了。”因此,秦氏面對賈珍的淫威,就使她陷于孤立無援的境地,她若要以死相拒,就不能不考慮到自己的老父、弱弟,和“平平穩穩”的日子;若要委身順從,可她偏又是個心細要强的人,她自知人言可畏,怕惹出口聲。正是這种理智和心的矛盾衝突,使她深深地陷于痛苦之中。所以,“不拘听見個什么儿,都要度量個三日五夜才罷”,聞説秦鐘“不上心念書,”人家又駡了些“不干凈的話,”便气得“索性連早飯也没吃。”對她打擊最重的莫過于她与賈珍的奸情被貼身婢女撞見,她自覺此事早晚要敗露,自己無顔活在世上,所以她説神仙“醫得病醫不得命”。她羞憤而死,正説明她無法擺脱精神上的痛苦,這种痛苦正是她致病的根由,也是她致死的真正原因。

那么曹雪芹究竟對秦氏的死抱着什么度呢?我認為自然是無限的同情。這一點除了通過賈寶玉聞知后:心中似戳了一刀的不忍,哇的一聲直噴出一口血來,”等細節表現之外,賈珍的行為也從反面作了很好的説明:“合家大小遠近親友,誰不知我媳婦比儿子邃强十倍。”眾人要他商議如何料理后事,他拍手道: “不過盡我所有罷了!”他“一面吩咐去請欽天監陰陽司來擇日,擇准靈七七四十九日,三日后開喪送訃聞,這四十九日單請一百單八眾禪僧在大廳上拜大悲忏,超度前亡后化諸魂,以免亡者之罪。”死者何罪?自然是亂倫之罪,賈珍的父親賈敬正誠于修身,賈珍更難免染信鬼神,當然要借此為自己洗孽,故而“另設一壇于一香樓上,是九十九位全真道士,打四十九日解冤洗遽醮”,“賈珍見父親不管,亦發恣意奢華,”“几副杉木板皆不中用”,又出一千兩銀子向薛蟠買來了“潢海鐵网山上”產的檣木作棺材,又為了儿媳的“喪禮上風光些”更拿出一千五百兩銀子從大明宫掌宫内相那里買來了“一張五品龍禁尉的票。”小丫環寶珠“因見秦氏身無所出,仍甘心愿為義女,”“賈珍喜之不盡,即時傳下,從此上下皆稱寶珠為小姐。”别人勸賈珍節簡些,但“賈珍恨不能代秦氏去死,這話如何肯听,”可見他贖罪之心切。如果賈珍没有對秦氏施加淫威,而是秦氏淫心蕩意甘愿与之私通,那賈珍决不會有如此負罪之感。直到賈珍為秦氏的喪事花了大把大把的銀子,又做了“消灾洗遽”的法事之后,才“心滿意足”起來,他自以為用金錢可以贖罪,所以對鳳姐説:别存心替我省錢好看為止。”

丫環瑞珠的死又從另一個方面説明了秦氏的可愛和善良。瑞珠撞見了秦氏与賈珍私通,若是放鳳姐身上,那瑞珠恐早就没有性命了,而秦氏窘迫和憂憤。她的死,使瑞珠覺得自己對不起秦氏,不該撞見那個難堪的場面,她想起秦氏平日對自己的好處,自恨難消“触柱而死,”另一丫環寶珠想也知道此事,但她没有去死,却甘為秦氏義女,“誓任摔喪駕靈之任,”以贖已過。

曹雪芹正是通過這些細節的描寫,闡明了他對秦氏之死的態度,他理解秦氏的心情,同情秦氏的處境,更怜惜秦氏的死:一個風流多情、美麗善良的女子,竟喪身于賈府的衣冠禽獸之手。

秦可卿是一個被封建統治者的揉躪和摧殘的善良婦女的形象,她的死是一場悲劇,也是賈府的統治者精神空虚,道德敗坏的一次大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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