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路,原名路平,祖籍山東,出生高雄大學心理系遽,美國愛奥華大學數理統計碩士,作家;着有《玉米田之死》、《行道天涯》和《何日君再來》等小説。現駐香港光華新聞文化中心主任。 不久之前,音樂會中見到那位老科學家与他的新婚妻子。 其實,我見到的是他們的后腦袋,唧唧咕咕不時在私語。看起來,年輕妻子頻繁請教,得過諾貝爾奬的老科學家耐性作答。小鳥依人一般,妻子時時把一頭秀發靠了過去。 結束時他們起身,沿着走道往出口走,眾人讓路,眼光里有朝圣般的景仰艷羡。男士們大概也深受鼓舞,有為者亦當如是;女士們瞪着她光洁的面孔,這一刻优劣立判,是的,年輕就是胜利。 兩人十指緊扣,走道兩邊頻頻輕呼: 「好浪漫!」 「没見過的,真羅曼蒂克。」 這么shit~様目光所聚,背叛了世俗?不,我要説,他們恰恰是切合于世俗。 * 遠遠看着,白發紅顔,像浪漫的佳偶。 幾乎淹没了真相。尤其我們的儒家傳統温柔敦厚,總為賢者諱。不像日本,作家習慣寫作誠實的私小説,譬如川端康成、谷崎潤一郎等人,將老之際,便用文字坦露面對年輕女性蒼凉而异色的心境。 但在儒家傳統的道袍之下,老夫少妻的匹配對照于社會期待,反而相得益彰:他們是常規的遵循者,不是頑勇的叛逆者。 男性家長制的權威操控,其實,正是儒家文化中被一再遵循的家庭模式。儒家的丈夫角色如父如兄,因之,最可以消受白紙白璧般無知無瑕的小女人:幼齒的「幼」、尚青的「青」、乃至雛妓的「雛」,對男人來説,意味着無鬚拼搏就可以輕松操控。 更何况,儒家文化對女性的訓育也着重在妾婦之德:所謂的婦德、婦工、婦言,都教女人及早放棄自己的自主性,甘愿把心智停留在稚嫩的髫齡。 對妻子,畢竟是一种太長久的壓抑,所以儒家文化的家庭結构包含着隱隱的暴力:日后,不滿足的婦人用扭曲的欲望或變態的凌虐,掌理家、支使子媳、或頓挫能的老獸。 * 真相是…… 老夫少妻怎么日子? 眼前飛着細小的蚊子,視网膜有破洞,膝蓋頭也颼颼地風濕骨刺,睡到夜晚有欲尿的感覺,站着,憋气,却又像滴漏一様遲遲出不來。 老男人的夜,實情像葉慈的詩篇《航向拜占庭》嗎? An aged man is but a paltry thing/老年男人無非瑣屑小事 A tattered coat upon a stick/竿子上湯着一件破布衫 邃有彼此体温也解决不了的孤獨。 見諸艾瑞絲.梅鐸(Iris Murdoch)的丈夫John Bailey描述他們晚年相處的書(英文書名是《Elegy for Iris》,中文譯成《挽歌》),寫到「我們在彼此身上看到了孤獨」,當楊振宁碰到翁帆,老年的孤獨碰上青春的孤獨,加起來,説不定正好是小説家馬奎兹的題目: 一百年的孤獨。 無從跨越的邃有……兩人之間兩個甲子的時代,其中難以跨越的時代感。他的生命章節已經寫到最后,而前面那些關鍵的章節,蕭條异代不同時,她甚至尚没有出生,又怎様用超前的心智一起去重數、去緬怀、去相濡以沫? 即使兩人偶有温馨的時光,不是昂揚、不是燦爤,像是站在晚霞的回光里,隨處帶淡淡的哀愁,或許因為快樂而悲傷,或許因為悲傷而快樂…… 問題是,誰會告訴我們這様的真相呢? * 對隱然合于流俗的事,華人世界總喜歡錦上添花。因此,這「美麗的禮物」,目前看來,將為大師的晚年紅袖添香;為傳統老男人的生命,添加上令人羡慕的尾巴。 我在意于它强化的仍是某种「迷思」(Myth)。教導俗世男女,追求最傳統的標的物。偏偏有人説他們充滿勇气。這是混淆視听的説法。 其實,他們依着傳統的模式相遇与相交,像是某种形式的郎才女貌、某种形式的各取所需,其實并非异類的情愛,亦算不上艱辛的苦戀痴戀,過程既不惊世、也不駭俗,後來婚禮果然祝福盈庭,如果要説當事人有勇气,他与她的勇气加起來也比不過任何一位毅然出柜的同志朋友。 明明是在傳統架构里鑲嵌得宜,却名之為浪漫、名之為勇气…… 而我擔心的尤其是,這浪漫的「迷思」將影響深遠:它關係女人繼續把皮相青春當作本身可欲与否的唯一標准 亞洲周刊 ---------------------------------------
楊振宁翁帆戲水
楊振宁翁帆擠坐在一張椅子上聊天。
据中國時報報道,諾貝爾奬得主楊振宁和妻子翁帆在最新一期的亞洲周刊中,聯名發了一封公開信,强烈抗議与反駁,一月廿二日亞洲周刊上刊載的平路專欗《浪漫不浪漫?》在影射他們,并要求平路反省和道歉。聯名信説:「她的文章中多處是在咒駡我們,我們是駡不倒的,可是她是否應該反省,應該道歉呢?」 作者無奈:楊翁没幽默感 「這是一篇好玩的文章,我真的不知道有這様强烈的反應,這是不是叫没有幽默感?」平路有點無奈的説。不過平路〔原名路平〕告訴記者:「他有他認為的真相,我有我的剖析,為什么要跟他們『道歉』呢?為什么我需要『反省』呢?」 根据楊振宁和妻子翁帆的聯名信,他們對平路的文章的反應是「嘲笑和駡了老年人身体不好的窘態;嘲笑和駡了儒家傳統的种种;用了多种言語描述老夫少妻婚姻有『解决不了的孤獨』。在我們看起來,整篇文章缺少的是陽光、是希望、是同情、是愛」。 絶非咒駡再看就知好玩 目前是新聞局駐港單位光華新聞文化中心主任的路平説,她的文章絶對没有「咒駡」楊翁,更加没有對老夫少妻任何貶意。平路説:説外界給予楊翁兩人「浪漫」的稱號,可影響他們兩人的快樂。 以寫作見着的路平説,她希望楊翁「再看一遍我的文章就知道多么玩」。路平邃特别以書面回應楊翁的公開信。她寫道:「一篇幽默与詼諧的文章,却説我『咒駡』他們,剛好旁證這代溝,得過諾貝爾的老先生与新現代女性的代溝确實很大。而這种『大男人』的心胸气量,突然讓我明了,啊,難怪當年兩位得奬的科學家會一朝反目,變成終身的仇家。」 剖析浪漫意在探討迷思 路平繼續説:「我順便也剖析一下什么做『浪漫』,那是需要堅貞勇气与叛逆精神的精誠所致。而他們的婚姻,却隱含着對傳統价值的歸順依從。其實我是在闡釋有關『浪漫』的迷思。」 路平希望讀者特别仔細瞭解她文章中所説的「明明是在傳統架构里鑲嵌得宜,却名之為浪漫、名之為勇[....其實并非异類的情愛,亦算不上艱辛的苦戀痴戀,過程既不惊世、也不駭俗,譬如老少配,這种諸种滋味備嘗的相處,却可能由于男方是諾貝爾得主、或者是富商巨賈企遽主,便也脱离了現實,烘托成為值得向往的浪漫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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