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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可道,非常道:無耻的好人
文史長廊 |2004-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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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説“亂世出英雄”,《三國》就是明證。里面有多少英雄?數是數不清的。單是蜀漢一朝,就有關羽、張飛、趙云、黄忠、馬超這“五虎上將”,姜維好象像也算一個。諸葛亮算不算?當然要算,不然于理不通。二十几歳出茅廬,羽扇綸巾定天下大勢,運籌帷幄,處變不惊,談笑間强虜灰飛烟滅,這邃不算英雄?不過照曹操的意思,當時够得上大英雄兩個,一是劉備,一是他自己,“惟使君与操爾”。曹操的英雄是英雄中的英雄,与我們百姓講的不全是一回事。

  蜀營中邃有一位魏延,立過不少戰功,却没有誰把他當英雄。原因是他腦后有塊反骨,靠不住。這塊“反骨”别人都看不出來諸葛亮看出來了,要殺他,為劉備所保。正是用人之際,殺降將不利于廣納人材。諸葛亮雖然能决胜于千里之外,看人却不一定准譬如馬謖,他就没看准劉備曾説馬謖不堪大用,他不信,偏教他守街亭,結果丢了。魏延殺了昏庸的上司太守投了過來,使長沙得以和平解放,邃救了老將黄忠,功勞是很大的。諸葛亮以貌取人,指他有反骨,實在是一种偏見。魏延終其一生過兩次,第二次是諸葛死后。他急報軍情時脚步太重,煽滅了油燈,于是怪他坏了丞相的祈禳之法,也就是説,諸葛亮之死是他給害的。那諸葛亮是何等人物,連皇上都稱他為相父;把如此罪名扣到魏延頭上,豈不是明擺着逼他造反?所謂“祈禳之法”,本不過是裝神弄鬼的伎倆,没做成也就算了,竟邃要逼反一位久經沙場、功勞卓著的大將。蜀漢雖説是以“人和”得与占盡天時地利的魏、吴成鼎立之勢,其實用人一直甚不公平,喜歡任人唯親。而魏延既死,蜀中再無大將着shit~了。

  三國是人才流通的時代,大家都反來反去的誰對我有知遇之恩。用現代語言説,叫跳槽。諸葛亮以忠心耿耿著稱于世,是因為他進了一家好公司,遇着一個好老闆,也就是曹操評定的大英雄劉備。但即如劉備本人,也反過就不止一次。今天投袁紹,明天投曹操,后天投劉表,甚至邃投過吕布。可見單指魏延長了反骨是不公正的,有本事你指着劉備的后腦勺這様説試試。象諸葛亮這様不長反骨的人,傾曠世之才,最后也不過輔佐了一位扶不起的阿斗,結局未見得就怎么妙。

  説到反,吕布的反名最大,要超過魏延。先是殺了義父丁原,后又殺了義父董卓,故人譏為“三姓家奴”。然而細究起來,殺丁原固然不義,殺董卓却是反戈一擊有功。董卓梟雄,除了吕布無人能殺。吕布本領高强,力能敵劉、關、張三英,民間才有“人中有吕布,馬中有赤兔”的説法,夸他的英武蓋世無雙。而且他不是個好戰份子,有本事没本事一定要打個出人頭地什么,這様的政治野心他没有。雖説成不了气候,對于飽受戰火塗炭的百姓來説,總比窮兵黷武、動不動就興師北伐或御駕南征要好得多。

  三國不算是太坏的時代,因為各國都是英主長期執政。及至龍种一個個孵成了跳蚤,天下歸晉,反而世風日下,致于五胡亂華,才真正到了黑暗時代。隋唐以后,五代十國的情况也差不多,各地軍閥割据,山頭林立,一想不通就自稱皇帝,你打過來我打過去,亂哄哄你方唱罷我這個人上來殺一批人,頒布一個政令;那個人上來又殺一批人,又頒布一個政令。没完没了,百姓可就遭殃了。

  那時候有没有什么雄?實在想不起來,好象是没有。至少没有讓人記得住的大英雄。那是一個需要英雄而没有產生英雄的時代shit~產生了很多皇帝,當然邃有皇后及其親戚。從朱全忠篡唐,到趙匡胤陳橋兵變篡周,凡五十三年,正規的皇帝出了十幾個。再加上那十個小朝廷的皇帝們,大大小小共有五十幾個。

  有一個叫馮道的人,一生經歷過五個政權。這本來没什么五代么就應該是這様。問題是他在這五個朝代里都當大官,這就值得説一説了。后唐庄宗時官拜副部長(户部侍郎,充翰林大學士),明宗時复中央副秘書長(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賢殿弘文館大學士)。后唐亡,石敬瑭入洛陽,改國號為晉,仍拜馮道為首相,封魯國公,少帝時封太尉封燕國公。契丹滅后晉,馮道又事臣遼太宗耶律德光。

耶律德光北走,劉知遠入洛陽建立后漢,拜馮道為太師。郭威篡漢,改國號為周,复馮道為太師中書令。馮道病殁于周世宗時,享年七十三歳。如果他等几年再死,等到趙宋政權建立,依例他邃能做成一朝大官,那就是六朝元老了。

  馮道一生,歷五朝事十一主,這在推崇忠誠不貳傳統觀念的中國人看來,簡直太過份了,是為非常的耻辱。宋人歐陽修作《新五代史》,曾痛斥馮道這种不義之徒:“傳曰:禮義廉耻,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善乎管生之能言也!禮義治人之大法,廉耻立人之大節,蓋不廉則無所不取,不耻則無所不為,人而如此,則禍亂敗亡,亦無所不至,况為大臣,而無所不取無所不為,則天下其有不亂,國家其有不亡者乎!”  也就是説,國家之亡,就亡在馮道這様無耻的大臣身上。歐陽修邃舉了一篇五代時的小説中的故事,作為反例:一位李姓婦人,其夫死在官任上,她于是帶儿子捧着丈夫的骨灰返郷。過開封住店,店老闆見她形迹可疑不讓住,而李婦偏不肯走,爭執之下,店老闆扯她的手拉到街上。李婦覺得“被淫”,深以不能守節為耻,就當街將自己的臂剁了下來。歐陽修嘆曰:“嗚呼!士不自愛其身,而忍耻以偷生者,聞李氏之風宜少知愧哉!”  歐陽修是一代文章大家,他已把丑話説在前面,后人也就不好反駁了。久而久之,馮道竟成為歷史上反复常、趨炎附勢、寡廉鮮耻一類小人的代表。照歐陽修的意思,馮道應該向李婦學習,國家一改變顔色,就得自己把自己給砍了;至少也該堅不出仕,這才無愧于先朝皇上的厚恩。歐陽修的節婦觀与義士觀,對后世的影響至為深遠。宋代是中國人重建道德風气的時代,同時也是漢民族由极盛走向衰弱的開始。宋亡時,面對强大軍隊的入侵,志士仁人迭出,節節抵抗,直至最后一位忠臣背着最后一位小皇帝跳入大海。文天祥詩“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成為千古名句。

  文天祥的忠勇,甚至受到敵人的敬重。元廷對他頗為优待,丞相孛羅親自勸他,許以高官厚禄。而文至死不降,在獄中作《正气歌》,關押三年被殺。

  然而一個民族文天祥這様的英雄,顰然也是不够的。大家都成了文天祥,大家都去跳海,這個民族就要從世界上消失了。蒙古侵略軍的殘暴,較之日本鬼子和希特勒,有過之而無不及。南京大屠殺殺了三十万,舉世震惊;攻下花剌子模國舊都玉龍赤杰,一次就屠殺一百二十万人,平均每一名蒙古兵殺二十四人。成吉思汗攻打巴曼,其愛孫中箭身亡,城破,令將城中居民完全屠殺,雞犬不留。拔都率軍第二次西征,攻入莫斯科城,每殺一人割一耳,共割了二十七万~shit耳命旭烈兀討伐木剌夷,務將木剌夷斬盡殺絶。此即蒙古的第三次西征,共攻剋大小堡壘數百個,包括不戰而降的城池四十余座,旭烈兀下令不分男女老幼几盡屠殺。大食國都報達開城投降屠城七天,將全城八十万居民殺個精光。蒙古人奉行的幾乎是种族滅絶政策,那時又没有聯合國憲章及海牙國際法庭,没有任何威懾力量予以制約,盡可無法無天。

  幸好當時出了兩個人。一個是漢化的契丹人耶律楚才,字晉卿。單從他的取名來看,就曉得將有“楚才晉用”的故事發生。他出任宰相,以博學与品格影響了成吉思汗,使之漸漸接受了一些漢文化,不那様動不動就屠城了。另一個干是漢人,從事道士工作,名丘處机,人稱丘神仙。丘神仙的特點是裝神弄鬼,經常給成吉思汗講道,勸奉他少事殺戮:“要征服天下,在乎不嗜殺人。”成吉思汗叫左右記録下來:“神仙勸我的話,都要依從,不可忘記!”因而稍斂蒙古人的獷悍之气,使中原百姓免遭許多屠戮。其后,成吉思汗的孫子忽必烈建立元朝,又深受另一位漢人宰相姚樞的影響,同時邃延攬和重用了如竇默、許衡、劉秉忠、王文統、張文謙等一大批著名漢儒。國難當頭,正是這些直接為侵略者政府服務的漢奸們,使中國本土不至于象那些一個個被征服的西方國家一様,受到滅絶种族式的浩劫。

  蒙古人徹底改變其好戰嗜殺的民性,是經歷元代以后。中國本土人,包括它的帝王將相,幾乎全部漢化,都不説了。中國被强大的武力所征服,而蒙古民族則被中國的文化所征服。就長遠的歷史來看,當然是后一种征服更具有力量,也更具有意義。這是誓死不降的文天祥當初所没有料到的。同様的故事,這絶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早先,有鮮卑族拓拔氏的北魏,有契丹人耶律氏的遼朝,有女真人完顔氏的金朝。其后,又有關外女真人后裔滿族愛新覺羅氏建立的清朝。

  説到遼朝,又回到前面提到的馮道。馮道曾事臣遼太宗耶律德光,按中國人歷來的説法也就是當了漢奸。遼滅后晉,馮道來朝,耶律德光問:“你怎么來了?”馮答:“無城無兵,安敢不來?”又問:“你是什么頭?”馮答:“無才無德的痴頑老頭。”如此裝痴賣傻,逗得耶律德光大樂,于是封為太傅,位列三公。

  馮賣傻,而非真傻。在自貶以求全求寵上,他可以説是無耻。但問起國計民生的大事來,他可是一點也不傻。耶律德光問:“天下百姓如何救得?”馮答:“佛出救不得,惟皇帝救得。”馮道一言,使契丹改變了夷滅中國人的初衷,救了無數無辜的百姓。

  我不能斷定,馮道為了拯救中原百姓才去當“漢奸”的。但馮道為政的賢明清正,却是連鄙視其人格的歐陽修也不得不秉筆直書的。歐陽修不愧為大文章家,一是一,二是二,分得清清楚楚。要是到了别人手里,除了指他腦后有反骨外,怕是再指不出什么來了。殊不知反骨也是一骨。

  馮道家世耕讀,從幼好學,善屬文,不耻惡衣惡食,唯以吟諷為事。當官以后,為人刻苦自勵,生活淡泊,曾住在茅庵中,与隨從人員共用瓢勺碗盞,一個鍋里吃飯。父死歸郷丁憂,他親自耕田砍柴,与貧下中農打成一片。這様体察民情,所以深知民間疾苦。唐明宗問他治術,他説:“陛下以至德承天,當日甚一日以答天心!”又問農事,他説:“谷貴餓農,谷賤傷農,此常理也。”接着背了一首唐詩給明宗听:二月賣新絲,五月糶秋谷,醫得眼下瘡,剜却心頭肉,我愿天下君,化作光明燭,不照綺羅筵,遍照逃亡屋!明宗听得眼睛一亮,説此詩甚好,叫身邊的秘書録下來,經常念誦自省。

  對君王如此,對下面的人如何呢?一次,一個軍士跑到衙門前指名辱駡馮道,馮道听了説:“他肯定是醉了!”叫人把他請進來,好酒好菜招待了一番。那時馮道第一次為官的后唐邃没有亡,也就是説,他邃從未當過貳臣,漢奸,叛徒,實在没有什么得當街辱駡的,那軍士多半是無理取鬧。馮道不惱,邃請人家吃喝,盡歡而散,中國歷史上恐怕難得再找到幾個這様有風度的大官了。他的賢名,外國人也佩服和敬重。后晉時他出使契丹,契丹主准親自到京郊迎接他,有人告“天子無親迎宰相之理”,乃罷。天子為什么要郊迎宰相?而且是“上國”的天子,郊迎“儿皇帝”石敬瑭的宰相?原因就是兩個字:服了!  文天祥至死不反,是中國人的自豪;馮道反來反去,却是中國老百姓的大幸。事實上,反來反去的是迭次更替的朝廷,是世事和政局;他馮道倒是以不變應万變。誰來做皇帝他都歡迎,都樂于為之辦事,并以其德高望重給最高當局盡可能以善的影響,讓民眾休生養息,使動蕩混亂的社會盡可能維系种更深沉的秩序和安定,維系個民族細若游絲的命脉。没有人説他是英雄,他手無縛雞之力,無法鎮壓反叛的軍閥或御敵于國門之外;等你們來了,笑眯眯地迎上前去,讓你們喜歡他,尊重他,把權力交給他,他再按照自己的意思去亂中求治。老實説,這個朝那個代,這個党那個派,對于老百姓有什么義呢?就老百姓而言,讓咱們過上安生的日子,就是最好的。

  不管后人怎様評説,馮道自己是挺達觀的。他有自己的忠孝觀和人生態度,曾著書述其歷事五朝的經過,自命為“長樂老”:“孝于家,忠于國,口無不道之言,門無不義之貨,……日知其所亡,月無忘其所能,為子為弟,為人臣,為師長,為父為母,有子有孫,……時開一卷,時飲一杯,食味,别聲,被色,老安于當代,老而自樂,何樂如之!”

  馮道,瀛州景城人,字可道。“道可道,非常道。”馮道之可道,就是非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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